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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下不堪重负的美国殡仪馆工作人员:“每天都活在噩梦中”

截至上周,美国因新冠而病故的人数突破50万,超过在两次世界大战与越战中的死亡人数总和。而在死者中,少数族裔比例尤其高。《纽约时报》报道了一家位于东洛杉矶的殡仪馆在疫情中超负荷运转、工作人员承受巨大的心理压力坚持工作的故事,该地区的墨西哥工人和墨裔家庭受到了疫情的极大冲击。作者:Manny Fernandez,编译:远奇。

 

Brianna Hernandez in the chapel lobby of the Continental Funeral Home in East Los Angeles last month.
布赖安娜·埃尔南德斯在大陆殡仪馆的小教堂大厅。图源:《纽约时报》推特

位于洛杉矶的大陆殡仪馆,里面有个小教堂曾经是生者缅怀逝者的地方。现在,为了腾出空间,长凳、椅子和家具都被推到了一边,因为死者的数量远远超过活人。

上个月的一个周四下午,在东洛杉矶,一家7-11便利店的街对面的大陆殡仪馆小教堂里,放着四具装在纸板箱里的遗体。

还有两具遗体躺在敞开的棺材里,等待化妆。

另外七具遗体被裹在白色和粉色的床单里,躺在滚轮担架上。

18具遗体被装在封闭的棺材里,放在原来摆长凳的位置。

还有31具放在靠墙的架子上。

数学让人的心灵和头脑一样麻木:总共62具遗体。

在大陆殡仪馆的其他地方,教堂外的走廊里,在外面的拖车上,还有更多遗体。

58岁的殡仪馆老板玛格达·马尔多纳多说:“我每天都活在噩梦中,这是一场危机,一场深刻的危机。当有人给我打电话时,我请求他们耐心等待。我说:‘请耐心点,我只求你这一件事,因为现在什么都不正常了。’”

殡仪馆往往是美国人容易忽略的地方。最近几个月,随着新冠疫情病例在洛杉矶激增,该行业进入了灾难模式。这些场所默默无闻地应对着大规模的死亡,但他们没有做好心理准备,也没有足够的装备。就像去年春天皇后区和布鲁克林的殡仪馆,或去年夏天德克萨斯州南部的殡仪馆一样,洛杉矶部分地区的殡仪馆已成为新冠死亡人数地狱般增长的象征。

大陆殡仪馆是美国超负荷情况最严重的殡仪馆之一。它处于南加州病毒激增的中心位置,这里的墨西哥工人和墨西哥裔美国人的家庭受到新冠的冲击极大,而这家殡仪馆又特别受到当地墨西哥人的欢迎,于是,它只好尽量扩大它的承接能力,将日常工作变成了一场控制混乱的精心计算。在六个多星期的时间里,一名记者和一名摄影师,在经过玛格达、她的员工和死者亲属的允许下,记录了殡仪馆的内部运作,以及一个又一个葬礼带来的心痛。

比佛利山庄已有32人死于新冠,圣莫尼卡则有150人。东洛杉矶是洛杉矶县的一个未合并地区,是美国最大的墨西哥裔美国人社区之一,至今新冠死亡人数已经达到388人。

加州有超过5.2万人死于与新冠有关的疾病,是所有州中死亡人数最多的州,但人均水平和其他州基本持平。在大陆殡仪馆,死亡人数的残酷现实首先冲击的是人们的肠胃,其次才是眼睛。

在教堂大厅的入口处,先看左边:五金店风格的金属架子上,四具遗体盖着白色的床单,这些架子原本是用来放其它东西的。在这四具遗体旁边还有四具,中间更多,右边还要多。31具遗体躺在胶合板和纸板床上,头枕着泡沫塑料块。这些架子堆得太高了,一盏华丽的吊灯顶盖只比它高出了几英寸。

棺材里的遗体被推出来,担架上的遗体被送进去,如此来来回回的重复几乎没有区别,偶尔会被小小的细节打乱:一个女人的一簇黑色长发从她的床单上伸了出来,还有一只右脚。

玛格达在谈到教堂的改造时说:“我们不知道公众会怎么看,但这是必须的,激增的死亡人数使我们不得不即兴发挥。我们在美国,以为一切都做好了准备,但当面临这种紧急情况时,我们才意识到我们并没有做好准备。”

殡仪馆四分之一的员工感染了新冠

挂车里很冷,而且异常空。11具遗体排在右边,7具排在左边,它们都装在纸板箱里。遗体的名字用黑色记号笔写在箱子的盖子上。最高的一堆有四层高,每个箱子之间用胶合板条隔开。

维克多·埃尔南德斯又搬上来了一具,第19具遗体。他是大陆殡仪馆的新员工之一。

23岁的维克多曾是一家寿司店的厨师,但在加州封锁期间丢掉了工作。失业好几个月后,有一天,他来到殡仪馆街对面的7- 11便利店,看到了玛格达贴在街角的告示牌:“正在招聘!”

他几周前开始工作,每小时赚15美元,外加加班费。23岁的丹尼尔·穆里罗是帮他把担架推到拖车中的同事,他也是最近才被聘用的,之前在麦当劳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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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纽约时报》推特

维克多说:“我不会撒谎:第一天我就做噩梦了,这份工作让我更加感激现在的生活。我想到我的父母,我的姐妹,我对他们的看法和以前不同了,我必须珍惜他们。”

消防员、护士、医生、医务辅助人员、警察——构成全国新冠疫情最前线的工作人员们,在整个新冠疫情期间一直受到关注和表彰。

但在受灾严重的城市,殡仪馆的工作人员成了隐形的一线工作者。他们总是做那些没人愿意做的工作,而他们现在已经到极限了。病毒耗尽了他们的精力,迫使一些人辞职,有些还感染了新冠。他们认为自己是在一个被误解的专业领域工作的工人阶级急救人员。

26岁的布赖安娜·埃尔南德斯是一名经理兼遗体防腐学徒,她说:“我觉得这份工作就是我的使命。我的大多数朋友和家人都会说,‘你疯了。“没有人想谈论死亡。死亡会在任何时刻发生在我们任何人身上。”

大陆殡仪馆的老板玛格达说,在她位于加州的殡仪馆中,约有25%的员工被检测出病毒阳性,但他们都不是因为处理遗体而被感染的,她尽量地远离亲人和教堂里的其他悼念者。

玛格达说:“我不能去任何人家里,因为我觉得我带着病毒,我会把它们带到别处去,所以对我来说,我回家以后洗个澡,然后就一直呆在家里。”

在某些方面,大陆殡仪馆的工作场所与其他工作场所没什么不同。在防腐室的收音机里,齐柏林飞艇 (乐队)和枪炮与玫瑰(乐队)的声音响彻云霄。午饭后,员工们穿过大厅,喝着麦当劳的汽水。丹尼尔谈论着他1967年大众甲壳虫的翻新工作,维克多戴着一顶铁娘子乐队线帽,谈论着他的音乐创作。

在拥挤的房间里,每个人步伐匆匆,棺材和担架川流不息,错误不断。

一天下午,维克多先生弯下腰去,猛推了一下底层架子上那具遗体的胳膊。他对它说:“对不起,伙计。”

压倒一切的数字

玛格达办公桌上的日历因为疫情被塞满了日程。她不得不在日历的底部加上额外的栏,这是她即兴发明的几十种小方法之一。最近的一天,她在洛杉矶地区的四个地方举办了12场葬礼,第二天她举办了13场。

玛格达和她的经理们估计,大陆殡仪馆在东洛杉矶的办公地点,大多数时候的遗体总数约为260具。

在过去的10周里,办公室的电话被数以百计的来电淹没,所以她把周末的留言应答服务变成了一周七天正常接听电话。她把过去用的桌子和柜台从自助餐厅搬走了,在安装了冷却装置后,这个空间跟教堂一样,被改造成一个临时的停尸房。办公室墙上有一块巨大的白板,曾经写着22位遇难者的名字,现在已经有150多个了,其他的公告板挂满了整个墙壁。

其中两个名字是欧内斯蒂诺·霍约斯和路易莎·霍约斯。

他们已经结婚将近40年了。他63岁,是个园丁。她60岁,在一家为老年人服务的成人护理机构工作。他们在附近的丰塔纳买了一套大房子,足够让全家人住在一起,包括他们的孩子和孙子。

霍约斯太太和她的女儿一起在成人护理机构工作。家人说,他们的一个同事把病毒传染给了她们,然后她们把病毒带回了丰塔纳,霍约斯夫妇被送到同一家医院,最终住进同一间病房。她于1月13日去世,他于1月16日去世。

就像他们同住一间病房一样,霍约斯夫妇也一起举办了葬礼。在大陆殡仪馆,为丈夫和妻子、父亲和儿子、母亲和女儿举行双重葬礼已经变得司空见惯。

Photo by adrianna geo on Unsplash

这对夫妇38岁的女儿阿纳耶利·霍约斯说:“真的无法用语言来描述我们的经历,我知道新冠病毒最终会消失,但我们被盯上了,我们的余生都会被打上它的烙印。”

那些还活着的人

东洛杉矶的死亡来得很快,但哀悼却在等待。遗体从医院运走,举行葬礼的日期将延误数周。

每一天,积郁的悲伤情绪弥漫在整个停车场里,这里已经改造成大陆殡仪馆的户外教堂。贝弗利大道上的车辆飞驰而过,淹没了一些悼词,在仪式中途,行人和邮递员从椅子后面穿过。亲戚们在交通路障旁悲伤崩溃的时候,乐队在一边弹奏着墨西哥民谣。

79岁的阿玛达·佩雷斯·罗德里格斯是两个孩子的母亲,7个孩子的祖母,于1月6日死于冠状病毒。她的葬礼在2月10日举行。

她的儿子、45岁的莫伊塞斯在葬礼结束后站在停车场说:“这太令人悲伤痛苦了,她临终前更关心的是我们而不是她自己的健康,我记得我问她:‘妈妈,你最近怎么样?’她说:‘不,孩子们怎么样?你过得怎么样?’”

54岁的维森塔·贝和娜在一家自助洗衣店感染了病毒。她家里的每个人都被感染了,包括她的长期伴侣、47岁的自卸卡车司机塞拉芬·萨尔加多。其他家人都康复了,除了贝和娜,她出生在墨西哥的伊瓜拉,养育了三个儿子。她于1月26日在英格尔伍德市的一家医院去世。

萨尔加多最初以为贝和娜的遗体会在她死于医院的第二天被送到殡仪馆。但他打电话给大陆殡仪馆,才知道要等上好几周时间。

萨尔加多说,“他们告诉我,他们有太多的遗体,暂时帮不了我。”

贝和娜的遗体在去世两周多后终于送到了大陆殡仪馆。

萨尔加多说:“我想休息一下,不要再想着她在寒风中,而我却在温暖的家里。”

他和贝和娜在一起已经30年了,但从未举行婚礼,他们原计划今年结婚。上周,在大陆殡仪馆,在那充斥着死亡气息的走廊里,在一排直立的空棺材旁边,人们看见了挂在衣架上的生命一瞥。

那是用塑料袋包裹着的贝和娜的婚纱,正在等待着她的葬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