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 | 溪边愚人  信息正义
编辑 | 新约客

进步派的司法改革造成犯罪率上升？错！

一、Law and order

美国犯罪率自上世纪60年代至90年代持续上升，之后开始下降并一直维持下降趋势。但是，2020年，下降趋势被打破，犯罪率重又抬头，尤其是随机暴力事件时有发生，对人们安全感的打击特别严重。

一时间，美国人感到仿佛回到了1990年代，“法律和秩序”（Law and order）的声音又开始很有市场，司法改革的议程则受到更多的攻击。

编者注：在现代政治中，“法律和秩序”是指更严厉的执法和惩罚以减少犯罪的方法。支持者认为，这是预防犯罪最有效的手段；反对者则认为，严厉的刑事处罚最终是无效的，因为它会自我延续犯罪，而不会解决犯罪的根本或系统原因。一般认为，这种方法促进了警察的更大军事化，并助长了美国的大规模监禁。

尽管从 1960 年代到 80 年代，“法律与秩序”的声音广为流行，包括理查德·尼克松和罗纳德·里根在内的总统候选人都成功借助“严厉打击犯罪”竞选获胜，然而，他们执政期间的犯罪统计数据则显示恰恰相反的结果：犯罪率显着增加。美国整个 70 年代和 80 年代的犯罪率都在上升。直到 90 年代开始，美国犯罪率才开始下降。

人们似乎忘记了，司法改革的推动正是因为被推崇了几十年的“法律与秩序”副作用很大，而其遏制犯罪的作用却始终没有获得令人信服的证明。

尤其让人迷惑的是，似乎不需要数据证明人们就“自然而然”地相信共和党的宣传：共和党的政策有利于治安，民主党的政策鼓励犯罪。

在华人社区，像下面这个陈旧的已经被辟谣多次的推文的中文版本再度被传播：

果真如此吗？让数字说话：

二、“缠身红州二十年的谋杀问题”

今年1月底，美国著名智库“第三条道路”（Third Way）发表题为《缠身红州二十年的谋杀问题》（The Two-Decade Red State Murder Problem）的报告。主要结论如下：

• 从2000年到2020年，投票给川普的25个州每年的谋杀率都超过了投票给拜登的25个州的谋杀率。
• 在这21年的时间里，红蓝州人均谋杀案的差距从2003年和2004年的红州高出9%稳步扩大到2020年的红州高出43%。这个差距2019年达到最高，为44%。
• 当看21年加起来的总和时，红州人均谋杀率比蓝州高23%。
• 如果蓝州的谋杀率与红州的谋杀率一样高，那么在2000年至2020年间，投票给拜登的州将多发生超过45,000起谋杀案。

“第三条道路”是一间中间偏左的智库，曾被英国知名刊物《前景》(Prospect Magazine)评为北美年度最佳智库，《华盛顿邮报》称赞其为“公共政策新思想的最佳来源”，路透社也将其誉为“智库的未来”。

“第三条道路”的这个报告对民主党和共和党究竟在犯罪率方面承担了怎样的角色提供了清晰的数字证据。为了保证数据的准确性，这份报告采用了从美国疾控中心（CDC）的国家卫生统计死亡率数据中心收集的2000年到2020年所有50个州的凶杀数据。之所以选择CDC数据而不是FBI数据，是因为CDC数据不仅是最新的，而且不依赖于郡和州的自愿报告。所有州都必须向CDC报告死亡数据，但他们只是被“鼓励”向FBI报告犯罪数据。所以，美国司法部也承认CDC数据更准确。

报告分别计算了各州的人均谋杀率，每100,000名居民中的谋杀人数，并根据2020年大选中总统投票结果对各州进行分类，结果显示：红州犯罪的严重程度无可争议地超过了蓝州。

值得一提的是，考虑到右翼会争辩说，红州的谋杀率更高是红州内的蓝色城市所致，报告特地给予红州一定的“数据优势”：删除了25个红州中19个最大城市所在郡的所有谋杀案（其余6个农村红州内不存在有大量谋杀案的大城市）。而投票拜登的州，就没有获得任何删除谋杀案的“数据优势”。即使经过这样不太公平的数据倾斜，剔除了红州最大城市的谋杀案，在这21年期间，投票川普的州的总体谋杀率仍然比投票拜登的州高出12%；并且，在这组数据涵盖的21年中，有18年都比12%还要高。

上图显示的是21年期间每年谋杀率最高的10个州。可以看出，这个名单始终被红州主导，而且其主导优势越来越大。

上图中红线为投票川普的州的谋杀率，蓝线为投票拜登的州的谋杀率。如图中所示，本世纪以来，投票川普的州的谋杀率每年都超过投票拜登的州的谋杀率，而且这个“差距”呈扩大趋势。

“第三条道路”的这份报告是这样开头的：“在过去的几次选举中，共和党人都将犯罪作为一个主要卖点。在2020年和2022年，他们投放广告指责民主党候选人想要‘撤资警察’——只有极少数边缘民主党官员有这样的立场。2022年10月，四分之一的共和党候选人和政治行动委员会的广告聚焦于犯罪。在中期选举前的两个月里，与共和党结盟的福克斯新闻平均在每个工作日播出141个关于犯罪的片段。在中选后的一周内，他们对暴力犯罪的报道下降了50%。”

这个研究得出的是21年来总的趋势，那么近几年情况会不会不同呢？毕竟司法改革主要还是近些年才真正的被推动。其实，“第三条道路”在去年3月也发表了一个研究结果，对比了2020年红州与蓝州的犯罪情况。

三、红州无论是犯罪实际数字还是犯罪率增长都超过蓝州

“第三条道路”2022年3月发表的这份研究报告得出的结论是：

• 以2020年的数据来看，2020年投票给川普的州的人均谋杀率比投票给拜登的州高40%。
• 在2020年人均谋杀率最高的10个州中，有8个州在本世纪的每次总统选举中都将票投给了共和党。

按人口计算，拜登得票最多的五个州，以及那些在犯罪方面经常出现在新闻中的州，谋杀率要低得多。以每10万居民中的谋杀率看，纽约是4.11人，加州5.59人，新泽西州3.70人，均远低于全国平均水平。虽然也算蓝州的宾夕法尼亚州（7.22）和伊利诺伊州（9.20）高于全国平均水平，但密西西比州的谋杀率比纽约高出近400%，比加利福尼亚高出250%以上，比伊利诺伊州高出约120%。

事实上，谋杀率最高的五个州都是投票川普的州，谋杀率比纽约高至少240%，比加利福尼亚高至少150%。

同样是城市，共和党市长所在城市的谋杀率也更高。然而，只有民主党市长的纽约、芝加哥、旧金山等大城市才被描述为“犯罪失控”。

例如，与常被诟病犯罪问题的旧金山市人口相当的杰克逊维尔（Jacksonville，佛州人口最多的城市）是一个共和党人担任市长的城市，其在2020年发生的谋杀案比民主党人任市长的旧金山多128起。

佛罗里达州杰克逊维尔电视台WJXT（频道4）2022年底报道截图，记录显示，杰克逊维尔2022年凶杀案数量同比增加了27%。

再比如，前议长南希·佩洛西（Nancy Pelosi）所在的旧金山，其谋杀率是现任议长凯文·麦卡锡（Kevin McCarthy）所在的贝克斯菲尔德（Bakersfield）的一半，贝克斯菲尔德也是一个由共和党人担任市长的城市，而且以压倒性优势投票支持川普。都在嚷嚷旧金山犯罪率太高了，可曾听见有人小声说过杰克逊维尔和贝克斯菲尔德犯罪率更高？

这个研究很有意义的一个发现是，2020年，几乎所有地方的谋杀率都在上升，但投票川普的州比投票拜登的州增加得更多，尽管平均增幅差别不是很大：所有投票川普州的谋杀率平均增幅为32.2%1，而投票拜登的州为30.8%。（2020年谋杀率最高的五个州中有三个州——密西西比州、密苏里州和阿拉巴马州——没有可靠的2019年数据，因此未包括在此项分析中。）

该研究还打破了高犯罪率都发生于大城市的刻板印象。无论是谋杀案最高还是谋杀案增幅最高的十个州，基本上都是由农村地区组成的州，加利福尼亚州、纽约州和伊利诺伊州均不在前十名之列。

现在让我们再回头去看前面那个推文，伊利诺伊州都“挤”不进谋杀率最高州的前十名，你刨去芝加哥这个城市的数据，又如何能够帮助美国降低在世界上的谋杀案排名？要降低此排名，恐怕得在红州身上打主意才行。当然，这个推文其实从头到脚都是错的，比如美国谋杀案世界第三，还有什么在193个国家中排第189位等等，都是张口就来，无中生有。问题是，有太多人一看见这样的内容就信了。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

四、进步派的司法改革带来低犯罪率是确确实实的

2022年10月，美国进步中心（Center for American Progress）发表了一项有关进步派司法改革对犯罪率影响的详尽研究，《大西洋月刊》资深编辑罗纳德·布朗斯坦（Ronald Brownstein，布朗斯坦同时也是CNN高级政治分析员，曾两度获普利策奖，并获得被认为是新闻界终身成就最高荣誉的凯里·麦克威廉姆斯奖）评价说，这个研究可能代表了迄今为止量化进步检察官对犯罪率影响的最全面尝试。

美国进步中心这个研究的结果与市面上流传的观点相反：近年来，在检察官是进步派的城市中，凶杀案的增长速度低于那些传统地方检察官的城市。

该研究作者之一，多伦多大学的常驻研究员托德·福格森（Todd Foglesong）说：“我们非常努力地去寻找检察官对改革的承诺与犯罪率（升高）之间的关联，但我们发现没有这样的关系。我认为特别强调这一点非常重要。”

自2010年代中期以来，进步检察官在选举中取得了重大进展，赢得了纽约市、费城、波士顿、芝加哥、旧金山和洛杉矶等大城市的选举。这些检察官采取了一系列共同政策，包括减少对现金保释的依赖、减少（或不）将未成年少年作为成年人起诉、将更多非暴力罪犯从监狱转移到治疗计划，不鼓励起诉无家可归者与生活质量相关的违规行为（如随地大小便），并起诉更多警察的不当行为。

费城积极改革的检察官拉里·克拉斯纳 （Larry Krasner）称，现在全国约有20%的人口生活在进步检察官的司法管辖区，两年多前这一比例约为10%，而十年前基本上不存在进步检察官的司法管辖区。

美国进步中心的这个研究在区分进步和传统检察官时，采用的是由一名批评进步运动的前联邦检察官开发的地方检察官分类系统。该研究取用2015年到2019年期间的数据，比较在此期间检察官所在城市谋杀率的上升幅度。研究发现，进步检察官城市的谋杀率上升了56%，而传统检察官的城市该数据为68%，处于两者之间的检察官城市则为62%。另外，在拥有传统和温和检察官的城市中，谋杀案的绝对数量比那些拥有进步运动的城市增加得更多。

该研究还发现，从2018年到2021年，在拥有进步检察官的城市和拥有传统检察官的城市，抢劫案的下降幅度区别不大，分别为5%和8%。两种城市的盗窃趋势看起来也差不多。

福格森说，尽管所有的政治火力都指向进步的检察官，但他们的选择没有对犯罪率产生显著影响并不令人奇怪，因为往往只有相对较小比例的违法行为会被警察逮捕，而且通常只有大约一半的逮捕会导致起诉（因为缺乏证人或其他因素）。就是说，检察官能够影响到的案子与实际发生的案子比，本来就占比很低，所以从数学意思上看，总影响不可能太大。

结语

“第三条道路”第一个研究报告的标题是《红州的谋杀问题》，该报告产生于2020年的数据。因为研究结果彻底颠覆了人们的普遍认知，担心某一年的数据不代表普遍现象，“第三条道路”才做了后续研究，以2000年到2020年整个21年中所有50个州的凶杀数据为基础，在审核第一个研究报告的同时做更深度的分析，结果发现红州犯罪率高于蓝州不仅情况严重，而且是持续的现象。所以，第二个报告就有了这样的标题：《缠身红州二十年的谋杀问题》。

在此，就以“第三条道路”的结论作为本文的结束：

无论从什么渠道获取新闻，你都会认为谋杀案的增加是一个主要在自由主义城市发现的现象。但数据给出了一个不同的故事：谋杀案的增加不是自由派城市的问题，而是一个全国性的问题。

事实上，在红州、投票川普的州，谋杀率更高，而这些州甚至从未谈过任何取消警察经费等想法。

从数据中得出的一个更准确的结论是，共和党人在将高谋杀率归咎于他人方面做得很成功，但在真正减少高谋杀率上却做得更差。

参考资料
https://www.theatlantic.com/politics/archive/2022/10/crime-rate-justice-republicans-2022-elections/671800/
https://www.thirdway.org/report/the-red-state-murder-problem
https://www.thirdway.org/report/the-two-decade-red-state-murder-problem
https://www.mdrc.org/sites/default/files/PSA_New_Jersey_Report_%231.pdf
https://www.arnoldventures.org/stories/new-jersey-set-out-to-reform-its-cash-bail-system-now-the-results-are-in/
https://www.macrotrends.net/cities/us/nj/newark/crime-rate-statistic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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